傅肃洲:缉毒队长的真实人生

2014年8月31日 4431点热度 0人点赞 0条评论

51岁的傅肃洲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用真名了。

在之前的16年中,他对外的称呼是张老板、李老板、王老板、刘老板——只要常见的姓氏,他几乎都用了一遍。

恢复了身份,可多年的习惯难改,穿着花纹衣服,佩戴金项链、金扳指,进单位大院前下意识地回头观察,不喝别人给的饮料,不陪老婆孩子逛街。傅肃洲一脸横肉,1米66的身高,表情丰富,一口江浙普通话,说到激动处,手猛地一挥,透出一股狠劲儿。这种长相和打扮,配着他特有的形体语言,即便他掏出自己的警官证,都没人相信他是警察。

傅肃洲的真实身份是昆明市公安局禁毒支队一大队副大队长,从警16年,干了15年的化装侦查,化装的角色也基本没有变过——买卖毒品的江浙老板。15年来,他乔装“卧底”200多次,没开过一枪,没暴露过一次,抓获涉毒犯罪嫌疑人80多名,缴获毒品110余千克,毒资700余万元。

傅肃洲演示第一次化装侦查、买毒品时“验货”的细节。

傅肃洲不喜欢卧底、缉毒、线人的叫法,“那很不专业”,他还是习惯称为化装侦查、禁毒、特勤,听着正规,尤其“化装”是他区别于常人的特质。在同事看来,他是天赋异禀、机敏过人的化装高手;毒贩眼中,他是出手阔绰,货丰路广的老板;而在家人眼中,他只是一个升职无望的小警察。

傅肃洲从来在乎别人的看法,幸运的是,他终于可以做回自己,不用游走于多个角色之间,不用再琢磨如何设计谎言,骗过接头的毒贩,瞒过担心他安全的家人。

入行

见到傅肃洲时,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。

他和同事一天之内在昆明市区跑了360公里,终于确定了毒贩们的交易地点。在傅肃洲的指挥下,民警们打掉一贩毒团伙,缴获毒品31公斤。“现在的毒贩越来越狡猾了,我们工作强度也变向增大了。”傅肃洲点了一支烟,倚靠着沙发,似乎抬下眼皮都是件困难的事情。

年过半百的傅肃洲明显感觉到体力和精力已大不如前,入队之初,他三天三夜不休息都是常态,现在熬夜成了他最为恐惧的事。

16年前,从部队转业的傅肃洲本该被分配至昆明公安局便衣支队,阴差阳错地到了禁毒支队。那一年,云南公安厅成立了中国第一个禁毒局。事实上,由于地缘影响,云南禁毒工作一直走在全国前列,早在1982年,就成立了中国第一支公安专业缉毒队伍,随后全国各地公安机关的缉毒力量相继建立起来。

与大部分刚入行的禁毒民警一样,傅肃洲表现格外积极。他利用公开查缉的机会,向老缉毒警学习,上衣口袋永远放着笔记本,把不懂的记下来。

相较于秘密侦查,在高速收费站、路口设卡等公开查缉方式是禁毒最为重要的手段之一。“金三角”是世界主要毒品源地,《2011年度中国禁毒报告》中数据显示,流入中国境内的毒品50%以上来自“金三角”。与其毗邻的云南则成为毒品走私入境的主要通道,而陆路运输也是毒品走私最为重要的交通方式。

傅肃洲还记得第一次亲手查获毒品的场景。在一辆从德宏驶往昆明的长途汽车上,一名乘客的行李袋中有四大串香蕉。他仔细一看,香蕉表面的棱上都有细小而工整的划痕,用手一捏,居然是硬的。他顺手把皮剥开,放置在安全套内的海洛因被制作成了香蕉的形状。傅肃洲马上向带队探长报告,并将所有香蕉剥开,一共一千克毒品。在傅肃洲看来,自己的开门红更像是走狗屎运,从此之后,再也没遇上类似形式的贩毒了。

对傅肃洲而言,香蕉只是职业生涯的开端,在之后的16年间,他遇到过饮料、树化石、衣服、笔记本电脑、音响、扫把、吸管、纽扣、花生、核桃、水果糖、瓜子中藏匿毒品,五花八门。傅肃洲在公开查缉总结中一条缉毒攻略:只要有空间,就可能藏毒品。

转业不久的另一次公开查缉中,傅肃洲又一次出彩。一辆长途车接近设卡点时,傅肃洲看到有乘客拎着手提包从车窗跳了出来,往反方向跑。“站住!”傅肃洲穿着皮鞋就追了过去,大约跑了一公里,他有些跑不动了,“你再跑,我就开枪了,”当时还没有佩枪的傅肃洲空手比划着,对方体力也已透支,一屁股瘫坐在路边,傅肃洲顺势把他压在身下,驰援的同事也跑了过来,最终在手提包内发现藏匿的毒品。

傅肃洲身体素质好,反应快,能说会道的优点慢慢显露出来,而那时江浙籍人士至边境贩毒呈上升趋势,支队领导便打起了傅肃洲的主意。

某天,大队教导员叫傅肃洲上了他的车。教导员说,“今天你负责去谈个案子。”傅肃洲脑子懵了,进队三个月,他知道那些行话都意味着什么,所谓“谈案子”就是化装侦查。“教导员,这个我真来不了,没有经验,我怕搞砸了。”“谁还没有第一次。”教导员开始面授机宜:内紧外松,行动自然,出言谨慎。

车到半路,一位特勤上了车,作为中间人,他会把傅肃洲引荐给毒贩。特勤的民间称谓是“线人”。在毒品犯罪中,线人的作用尤为重要,是破案最为关键的环节。

两人在车上对了下台词,包括两人相互称呼以及何时相识等一系列细节。到了对方指定的地点附近,教导员指了指后座上的书包,“背上它,里面是20万现金。”35岁的傅肃洲跟着特勤上了一栋老式宿舍楼,到了门口,特勤敲门,傅肃洲发现自己的手还在发抖。

屋里有一高一矮两个年轻人。傅肃洲只是点了下头,没有开腔。按照教导员的教授的经验,他先观察了下屋内环境,那是一间十来平米的单身宿舍,一张床,一个老式衣柜。“这就是我给你们说的张老板。”特勤介绍说。“钱带来了吗?我验下钱。”矮个男子有点迫不急待。

“当然带来了。”傅肃洲故意压低声音,“不行,我先验货,规矩。”高个男子与同伙对了个眼色,从床铺下拿出两个黄油纸包裹的块状物。从没有验货经验的傅肃洲努力回忆着教导员说过的每一个细节,他掏出了钥匙,试图在黄色胶布上掏个小洞。“哪用这么费劲,”矮个男从衣柜里利落地抽出一把一尺来长的长刀递给了他。

但长刀不好受力,毒品掉到了地上。“我当时紧张死了,”傅肃洲不敢抬头看对方的眼睛,弯腰拣了起来。特勤赶紧过来帮忙,将挖出的一小撮粉末放在锡纸上,用打火机烘烤。“货怎么样?”对方问。不明就里的傅肃洲连声说好。高个男子突然冲过来夺傅肃洲的背包,傅肃洲这时才想起来发行动信号,他悄悄地按了下裤兜中的发射按键。

一分钟后,六名警察破门而入,连带傅肃洲和特勤一起被戴上手铐押上警车。回到单位,傅肃洲几天没缓过神来,“我怎么能干这种活儿呢?万一出点差错,他们拿刀捅我怎么办,毒贩日后报复老婆孩子又该怎么办?”而教导员的一句话让精神有些崩溃的傅肃洲更为恍惚:“那两个毒贩缓过劲儿来了,他们俩提出想见你。”“什么?”傅肃洲提高了嗓门,“打死都不可能。”

事后,参与审讯的同事告诉傅肃洲,两个毒贩在审讯时一直痛哭流涕,说货掉地上就已经怀疑他是便衣,就因为抱着侥幸心理,才决定继续交易。这反而让傅肃洲更加焦虑,但若干年后,他颇为庆幸头一次的遭遇,“化装侦查来不得半点闪失,否则连命都没了。”

从此之后,傅肃洲努力打造自己的化装人格,表面上要举重若轻,心里时刻举轻若重,不论有无任务均滴酒不沾,保持清醒。

上道

傅肃洲的手机每隔几分钟就会响起来,不是来电就是短信,大多与案子有关。只有一个电话是老婆打来的,问他手机如何安装杀毒软件,他说起了老家的方言,周围的同事没人能听懂。

对于方言,老傅颇有天赋,除了家乡话,他还会说湖南话、江西话和上海话,可以听懂闽南话。在昆明生活二十多年的傅肃洲能说一口流利的昆明话,但因时常扮演江浙老板的角色,为杜绝昆明口音,平时跟同事都会刻意说普通话。

做杂货生意的妻子并不知道丈夫还有这个本事,在几年之前,连他在公安局哪个部门工作都不清楚。对于自己的化装侦查经历,傅肃洲更是讳莫如深。十多年前,他就曾开过一次家庭会议,跟妻子和儿子“约法三章”:不与他们一起出现在公共场所,比如逛街、游玩;在公共场所见到自己不准打招呼,假装成陌生人;每次打电话,如果说“我有事”,不要再追问,事后会给你们回电话。

为了家人的安全,他甚至卖掉了单位家属区的房子,他担心的是万一对方跟踪,住址很容易暴露身份。每次化装侦查后,他都会开车绕几圈,确定没有尾巴后才回单位或者回家。多年的化装侦查经验,傅肃洲总结出了14个字,斗智斗勇,随机应变,侦查与反侦查。“面对不同的对象,应对的方式各不相同,化装侦查没有统一模式,更不像数学公式套用照搬即可。”傅肃洲对《中国新闻周刊》说。

其实,所谓化装侦查并非像影视作品中只身潜伏在毒窝,现实中的卧底大多是在线人的引荐下,与毒贩见面,商量价格、交货地点,或者索性头一次见面即进行交易,而其他民警会在外围布控,时机成熟即实施抓捕。

昆明市公安局禁毒支队政治处主任贺鸿滨曾是傅肃洲的领导兼搭档。但在化装侦察中,身材魁梧,皮肤黝黑的贺鸿宾每次的角色都是傅的马仔,听傅肃洲的使唤。

有一次“交易”地点定在了昆明市西山区一片树林里。傅肃洲验完对方的货之后,掏出电话对贺鸿滨说,“老三,把钱背过来。”贺鸿滨从不远处背着87万走了过来。贺很注意细节,他不会多说一句话,傅肃洲扮演哪个省份的老板,他都会为买一包当地特色的香烟,为傅点上,以增加真实效果。

然而,引毒贩上钩并不简单。每次交易时,傅肃洲从不带武器,一是防止对方搜身,再者为换取对方的信任。如果对方提出更换地点,傅肃洲会尽量拖延,给布控的同事转移的时间。有时毒贩会提出苛刻的条件,傅肃洲则会主动激将:“这么罗嗦,你不会是警察吧?”同样,当这个问题抛给他时,傅肃洲会适时地把球再踢还给对方:“既然你不信任我,那咱们就别在这里浪费口舌了,你觉得呢?”也有的毒贩会质疑傅肃洲的进出货渠道,也会试探地问上几句,而傅肃洲早已驾轻就熟,“鸡有鸡道,鸭有鸭道,知道太多,对你也未必是好事。”

为了化装侦查更为逼真,傅肃洲练了一手验货的绝活儿,用手一搓,根据手感,大体能判断海洛因的纯度,“缉毒电影里那种用匕首插进毒品里,再用舌头舔的验货方式纯属是文学虚构。”傅肃洲告诉《中国新闻周刊》,他化装侦查见到最为“靠谱”的验货方法是毒贩带着“瘾君子”现场吸食,以此判断毒品的纯度。

傅肃洲验货技巧很快派上了用场。傅肃洲原本背了六七十万现金与毒贩在昆明火车站“交易”,但他很快验出对方的货并不是毒品。犯罪嫌疑人被抓后交待,他们所谓的毒品其实是石灰粉,试图以此骗取毒资。

类似的交易骗局并不鲜见,除了骗钱的,还有骗货的。某次,傅肃洲以卖家身份与毒贩接触,在验钱过程中,机敏的傅肃洲发现,对方的几十万现金,每打只有上下两张真钱,其他全是冥币。

当然,还有暴力抢货的。傅肃洲的两名同事以卖家的身份与毒贩“交易”,但在接头的宾馆房间里突然冲入多人直接把两名警察捆了起来,嘴上还封上胶布,打算“黑吃黑”,外围布控的民警的任务也就从单纯的抓捕毒贩变为解救同事,而两名警察为保护毒品,身上多处骨折。后经审讯方知,其中的两名毒贩曾经的职业是散打教练。 傅肃洲演示第一次化装侦查、买毒品时“验货”的细节。

这个案例对傅肃洲触动极大。他在化装侦查中变得更为谨慎,在谈判中尽量争取主动,选择更优于抓捕的交易地点。有些时候看似安排周全,但还是有意外发生。在早期禁毒情报系统并不健全的情况下,傅肃洲在协商好的地点见面时,前来交易的“毒贩”居然是自己的同事或者地方禁毒系统的同行。但为了不在中间人面前暴露同事的身份,两人会默契地把戏演下去,最终“不欢而散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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